多年前辣椒红了的季节，我在长沙小住，每日晨去暮归，都听得见街坊屋里传出叮叮咚咚捣蒜或是剁辣椒的声音，还有扑面而来的诱人食欲的酱香，我翕动着鼻翼叩开了街坊的门，迎接我的是一位和善的老人，老人围着白围裙，热情地引领我进屋，让我品尝他的杰作，那是他制作的豆豉辣酱，他装了一小瓶送我回去品尝，有老人的豆豉辣酱伴随的短暂日子里，我食欲大开，吃饭特香。后来我尝遍风靡全国市场的“老干妈”、“老干爹”、“老大妈”、“老干爷”……绝对比不上当年老人的豆豉辣酱好吃。当我吃完一小瓶豆豉辣酱的时候，我又馋涎欲滴地去找老人，老人的儿媳告诉我：老人做完辣酱便回湘西老家了，老人的几个儿女都在长沙当时很好的国有企业捧着铁饭碗。老人每年辣椒红了的季节都来长沙给儿女们做上几坛豆豉辣酱。多少年过去了，我又特意赶在辣椒红了的季节回长沙，当我路经街坊，我拼命地翕动鼻翼，再也闻不到了昔日诱人的酱香，我屏声息气的静听，听不到了叮叮咚咚捣蒜或是剁辣椒的声响，我又一次叩开街坊的门，老人的儿女们都蜗居在家，他们都下岗了，但就是没想到去推销他们父亲世代沿袭下来的豆豉辣酱，与市场上的“干亲”一族争个高低……

　　少年时代在遥远的东北农村，村里有一位大眼镜、给生产队放三头牛不是没了这头就是丢了那头的老先生，那是我们村的一部活辞典。老先生可是有来历的，父亲是当年的浙江总督，年轻时受过良好的教育，50年代翻译过一本又一本厚得像砖头那样的美国经济学专著。但一生命运多舛，青年时代在天津一所英国教会办的大学毕业，准备去英国镀金拿博士学位，偏赶上太平洋战争爆发，海上被日本人的军舰封锁了。后来又只身从北平前往东北解放区去投奔解放军，进得长春，已经听到远处解放军隆隆的炮声了，但长春城全面戒严只能进不能出。当长春解放，他已经饿得气息奄奄，眼睁睁的没有参军南下。反右那年，因为家庭出身，第一批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北大荒劳改。落实政策那年，老先生返城干他那份大材小用的本职工作。下了班拉拉京胡，唱唱京戏，再就是深陷在往事中感慨万千……当时那么多的高校、那么多的科研院所都求贤若渴，遗憾的是老先生就是想不到要我推销，还以为只要是金子就不会被埋没。后来厂子一阵风似的垮了，老先生办了退休，领微薄的退休金还时常拖欠。老先生常常哀叹：“唉，满腹才华，只能带到棺材里去喽！”

　　我气急败坏，怨天尤人，诅咒命运太不公平。我苦苦奋斗了三年，湖南、重庆、广西的微波炉的市场终于被我这两条腿一张嘴给轰开了，但我服务的大企业海市蜃楼般地消失了……我连着摔了两只酒瓶子，想把我自己也当酒瓶子摔了，我想……我想……堕落！我去找天天都在做亿万富翁梦的伙伴。

　　伙伴在广州做副食批发本来已经打开了局面，凭着他那两只一个月穿破两双正宗军用皮靴的铁脚，走遍了广州大小酒店、杂货铺，眼看着他那成为亿万富翁的梦想就将踏上个台阶了。突然间，他赖以成就梦想的那片臭气熏天、蚊蝇遍野的垃圾堆上搭建的副食批发市场开来了推土机，轰轰隆隆顷刻之间夷为平地。上次出差前伙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连连猛拍大腿：“唉，那批发市场哪怕再晚拆半年、晚拆几个月我也就真的发了，你知道最后那些天我数票子都数不过来呀！”相聚的那一段日子里，我们每晚都出去散步，到海边聊天，一聊聊到下半夜两点。每次经过一家灯红酒绿的康乐中心时，我们都有点心跳。透过大玻璃窗望得见里边美女如云，个个长发飘飘，让人没办法不发痴不发呆不淌口水……我打电话给伙伴：“我做打工皇帝的美梦和你做亿万富翁的美梦一样的破产了，我那个厂消失了。”

　　伙伴在电话中还不相信：“是不是？那么大的厂说没就没了？”

　　我流着眼泪调侃：“是啊，咱们都是一样的命运，广州那个大批发市场就因了你就要梦想成真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这微波炉厂就因了我邰勇夫终于该有巨额奖金领而消失了！”

　　伙伴在电话中哈哈大笑，我想他也是流着眼泪笑的。笑了一阵，他唏嘘着：“唉，咱们都是苦命人啊！”

　　我说：“你过来，咱们都活得太辛苦，也去堕落一把，我请你吃饭然后去康乐中心！”

　　伙伴迟疑着，“那地方那地方……”最后说：“好，我舍命陪君子了。”

　　我俩连着干了一箱啤酒，气壮如牛。我们喷着酒气、醉醺醺地奔往康乐中心。那神秘的充满诱惑的康乐中心就在眼前了，美丽的小姐已经朝我们送媚眼了……

　　我起初还鼓励伙伴做鬼也要做风流鬼啊，距离那康乐中心仅有一步之遥了我却突然打起退堂鼓了，这回该伙伴鼓励我了，“进去呀，怕什么？”

　　我说：“你打头，你会说本地话。”

　　“你先进！”

　　“你先进！”

　　推来推去我们谁也没进去。我们又来到往日聊天的江边上，仰望明月、沐浴江风，他做他的亿万富翁梦，我做我的打工皇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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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推销人的一千零一夜》第一章：驰骋天下 （2003-07-24, 中国营销传播网，作者：邰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