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从上世纪80年代初逐步开放大众日用消费品的生产和销售，著名的“广货北伐”发生在这个年代。20年前国内企业的生产能力有限——集体、乡镇、私营企业规模甚小，而国有企业产品单调，“广货”中其实包含着很多“港货”、“水货”，所谓的“北伐运动”最终成就了贸易商。

　　1980年，中国个体户最早的一个成员——四川万县人牟其中开始了藤椅的买卖生意。他在1982年成立了私营的“中德商店”开始从事原始的跨地区物流——无非是依靠铁路、公路运输谋求地区销售差价以产生利润，生意跨度南到海南、北到黑龙江，并在1988年创立了南德经济集团。

　　作为贸易商，牟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买卖行为是——用国产日用消费品以易货贸易的方式换来了俄罗斯四家图－154客机。时为1991年，中俄之间的民间倒卖风气正浓，而牟其中的生意无疑最为气派。在南德集团倒闭的时候，很多人揭发牟其中倒卖行为中的“违法事实”——逃税、骗贷、欠账，但甚少有人反思牟其中作为一个经销商的整体性失败。当南德集团1995年试图进入地产领域、谋划所谓自由贸易区时，中国的商业环境已经大变，现代贸易和现代物流初具规模，更为规范的进出口公司和全国性销售网络正在成立，牟其中已经没有生意可做了。

　　但是，早期仍然有不少人从跨地区贸易中赚取了原始财富，并从贸易领域转向生产。1988年，杭州市一个区属校办企业经销部的经理宗庆后厌倦了整天的采购和送货，他与同事们一起研发了专供儿童使用的口服营养液，开始在一条简单的生产线上启动“娃哈哈”的商业大厦。16年后，“娃哈哈”的饮料和纯净水成为中国城市居民最熟悉的消费品。

　　然而，流通领域的市场开放并不一定催生民营生产企业，这也是牟其中之类难以顺时转型的原因。除了资金限制外，生产资料是否开放（比如农产品、焦炭、矿石市场影响副食加工和炼钢业）、劳动力市场是否开放（温州人口流动与服装业）、市场准入政策是否松动（比如电厂、加油站、汽车业或娱乐业的准入政策）等等都影响了民资的投向。在最早的80年代，安徽人年广九以“傻子瓜子”成为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富人之一，事实上让他受益的政策当属农业生产的适度自由化。

　　在加入ＷＴＯ之后的2002年，中国私人资本已潜入基础产业领域，比如钢铁、水电、煤炭、化工、交通运输和城市公用事业领域，但在10多年前，日用消费品是私人投资的黄金领域，最早的江浙富豪很多出身服饰家具、食品饮料、五金电器的生产销售领域。这些领域曾给他们带来早期的财富积累，如今也成为他们扩张转型的累赘。

　　一直到2000年，温州的服装产量仍然占据全国总量的10％以上，但该市政府深知弊病：温州以小商人居多，缺乏知名品牌和过硬的服装企业集团。果然在此后两年，福建晋江后来追上，短短两年内，就发展了一批诸如恒安集团、七匹狼集团、安踏等著名民营服装公司，综合实力比肩温州。

　　浙江不乏大型民企。万向、正泰、横店、吉利、德力西均成名十年之久，鲁冠球、南存辉等人更是中国资格最老、存活时间较长的民营商业领袖。这些出身于传统制造业、被称为“草根经济”的民企老板，历来是中国富豪榜上的常客。但形势在发生变化，2003年根据英国人胡润的统计，鲁冠球固然仍在第四，但执掌德力西的胡成中排名70开外，南存辉、李书福等更是不见踪影。

　　不能说江浙的传统制造企业已停滞不前，相反，新近发掘的财富新贵动辄数十亿资产或起家地产开发、或蛰伏资本市场、或受益国资并购，财富呈几何级数增长；而传统的浙江商人却还在按照算术原则一点一点累计财富。

　　产业扩张和财务运作方面的保守姿态使浙江民企不得不回避来自广东、上海、四川、湖南等省富豪的夺目锋芒，这些过分家族化的“草根”在转向现代公司的过程中花费了太多时日，迄今内地或香港的资本市场依然缺乏浙江一流民企的身影。在中国经济改革步入“国资改革攻坚”的历史性时期后，重组并购大型国企、以此形成产业多元化和资产规模迅速增长的情景剧中，依然缺乏浙江民企的主流声音。

　　有没有一劳永逸的产品可以使企业保持百年的高利润？有，埃克森·美孚卖了一百年石油，虽然两家公司合并了，但卖的还是石油。而正泰、德力西是低压电器，宁波三星是家用电表，这些产品总会被市场更新或淘汰。

　　中国一些重要的基础产业领域直到最近两年才对民企开放，比如天然气、水、电、机场经营和汽车制造，高利润的电信、金融、出版领域也向民企敞开大门。浙江民企能否走出传统制造业的历史性语境，以国内外资本工具参与国资改造和重组，进而迈向综合性产业财团？某种意义上，可以作为“草根们”是否继续存身商业名人堂的一个标尺。　

　　原文发表于《经济观察报》2003-11-03第1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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