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是有才的，才能尤其表现在他会写如“高原如猛虎，苍鹰向心”一类的诗。但他后来不写了，搁笔的原因并不是在机关坐久了，才思衰竭了，而是他以往看得挺开，想得挺通如“诗歌本身是给自己看的或少数人看的”观点发生了动摇!即认同了所谓“诗人”的番号是由于有印刷品上的铅字而使世人等量齐观的!另外，他也知道了“诗歌”是商品。直到一个朋友将他的一节六行诗上了个广告的封面，让唐德自己觉得也特“阳春白雪”！并且第一次眼睁睁地看到“狸猫变太子”产出了金钱而感到激动不已！

　　于是，他没怎么多想便把工作辞了!自诩为十分了解他的朋友介绍唐德去了一家报社，这也是唐的想法：他社会活动能力强，交际颇广，搞搞采访、写写文章，应该不成问题!既可以卖文增收，又可以提高自身地位，何乐不为?但唐去报社的第一天，主编便异常和蔼地跟他说：早听你朋友介绍，为人耿直、交游面广，实乃是报社最急需之人才！马上委以重任：拉广告。

　　这倒不是唐德轻车熟路的活儿，而且让他化缘似地巧立名目请别人“赏几个钱”，也不是他“性格”所为。他当时就不想干了！他决定去帮助别人搞推销！小的如卖拖布拧干器，大的如包装包修空调的推销员他都见过，这些人都是拿提成的，收入高达三五千的常有！别看许多推销员在人面前都是低调子低姿态，那只是假象！这里面唐德能想清一个道理：吃苦做生意！

　　他找了一份工作是在全国各地跑，为一种新型卫生巾开辟市场。这类工作适合他，与各类陌生人打交道他也有充足的时间和热情，并能很快与别人交上朋友。但他不愿意谈哪个具体的产品!尽管他不是与每一个具体的用户打交道，他也还是觉得干这种产品层次太低！有时内心会恨恨地想：这些生意人竟挖空心思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因此，当公司要求他对卫生巾的护翼型、加厚型、超薄型等在区域市场内作出调查时，他便又走了！——他甚至觉得拉广告可能还要单纯一些！

　　于是，他就近在沿海的一家市级报纸找了份采编的工作。他虽然明确表示要出去拉广告，但该报主编以他不熟悉当地情况为由要求他坐办公室批改稿件。——事后他了解到，该报因名气小，如他这样科班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才子”基本没有，因而主编要“重用”他。

　　此时，他才知什么叫作“案牍劳形”！长篇大论的“有名之士”的“裹脚布”不说，连填于报尾的征婚、迁坟启事都需要他润色。刚开始，他也倒是把这当作必须之工作来做。但时间一长，人难免要有牢骚；因而他就写了一两篇“遣情怀”的文章发在报纸周末副刊的“桫椤树”专栏上，有此一举，竟然使许多入对他刮目相看。特别是主编大人马上拿出了一种培养“王牌记者”的措施来，让唐去采访商界正走红的各类“才子”、“佳人”，为他们撰特写、专访及长篇通讯。唐德也不负所望，很快进入了状态，并引起了人们注意。其中尤以介绍“南海蛇王归海川”和　“青楼饭庄小七妹”的影响最大!为此，主编曾特意私下相授红包两个：一个500元、一个800元。

　　唐德的状态明显地好起来，西服换下了长外套，从此以“名记”自居。他曾邀一同报之友去饮扎啤，讲述了自己“一夜贵族”的想法。那一晚上，他只管大杯地喝酒、大声武气地说话，坦诚地把“红包”的事情都吐了出来。后来，“朋友”或许是受了感染，点了他一句让他分不清现实和醉酒哪一面更清醒的话：“一篇“南海蛇王”给报纸净赚二万八千块，而你龟儿却在为几百块钱得意!”

　　唐德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两眼充血地盯着他的“朋友”，仿佛眼前的人出卖了他一样!他恨恨地把半只暖水瓶大小的扎啤饮掉，冲着小酒馆的所有人高喊：“这是剥削!这是剥削!”

　　第二天他不满的情绪便明显地浮在脸上!主编安排他去采访又一“新人物”’他消极对抗地说：宁愿在家里面改稿子，给“征婚启事”作“促刀鬼”！

　　他觉得他那个并不算大也并不算自私的愿望几乎难以实现了!因此，他好整以遐地爱上了一个报社管内勤的不苟言笑的女孩子。——他与她谈文学、谈苦恼、谈世态炎凉！

　　但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孩子却用很怜爱的眼光扫了他好几眼!然后告诉他在一个成人面前也许并不深奥的道理：报社想多占有你的劳动，你觉得不接受可以走；觉得不合理可以争；觉得无所谓那可以接着干。

　　唐德眨了眨自认为从来没有发生过智力短缺的眼睛，费劲地思索着女孩子给他上的课。他很快意识到了这样一点：没有谁逼他干什么!

　　次一日，唐德兴冲冲地提出他要去搞采访，主编的眼神却凭空增添了几分警惕!

　　后来，唐与报社分手了，也与女孩分手了。他来到一家广告公司任“创意部”主任。尽管此时他离职已接近两年，但仍然无法从容地实现他的最初设想。甚至，他已基本上把过“一夜贵族”瘾的想法给忘了!

　　他主持了两次成功的创意：一是为一幢“楼花”。“万丈高楼”、“广厦千间”的词已经用滥了，他绝不再用。他只要了树木掩映中的屋顶，然后用一句广告之“眼”的广告词点缀：“寻常百姓家有树、骄阳普照日临风”！既表明了“楼花”有树有风的好处，也适应了都市人追求一片绿荫之想和南国天气炎热的现实，且文字朴实；因而宣传时所产生的实效出乎广告主的意料!二是为一名“妙幻浴露”的产品创意。由于许多好“词儿”已经为聪明人用过了，因而他需要另辟天地。他为此苦思冥想了许久，香烟抽多了使他连连咳嗽，但脑子仍然摆脱不了各类先入为主的广告画面。他觉得这些画面都美而不好，但什么是好的呢?他在问自己的时候仿佛在对着看不见的顾客发问！——为什么要这样问?他理解这是商业所要求的!最终，他设计了几个具有暗示性的画面：花蕊绽放——细雨过后——花蕊更加鲜艳、娇媚。同样配置的广告词是：“雨露滋润花朵、妙幻清爽身心”。这一创意首先得到了广告主的满意！由于公司进行了监制，效果在电视传媒上表现得很充分。因此，唐德的小名气渐渐打出来了!有人私下约他搞“形象设计”，还有人经常请他帮忙出主意、搞策划。——他不知道自己懂多少，但他知道自己的形象思维较好，因而，常有一种悟性、一种直觉。

　　公司的老板也没有限制他在外面的“炒更”，总是以诚恳合作的态度对待他。因而唐一般坚持把公司的活儿完成得丝不走样，并且从不为提成多少去与经理叫板。有时他还将某些业务拉到公司里来，对外也常宣扬公司里能人如云!

　　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他要合伙开公司，轻松地赠予“艺术总监”的头衔。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也没有深入去想那样做会不会比目前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