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成她千古恨

　　机遇是什么?是一把金色的钥匙?是一座五彩的舞台?是攀援的云梯?还是青云直上的长风?

　　在翻阅特大经济罪犯、28岁的姜吉花的案卷时，她的履历又引起了我对机遇的遐想，浙江江山市农家女子的姜吉花，1991年在名不见经传的安徽财贸大学毕业后，居然被直接分配到上海，不仅拥有了令人羡慕的上海户口，而且还曾有过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姜吉花，在这一点上，机遇女神曾经太偏爱你了，因为，你的‘农转非’太不可思议了”。在采访这个身陷囹圄的年轻女性开始时，我首先向她说出了我的纳闷。此刻，她的身后是沉沉的铁窗，手上戴着锃亮的不锈钢手拷。

　　经验告诉我，这种非直接进入式的采访，可以创造一个极为轻松的氛围，被采访的罪犯往往能因此而吐露心声和真情，从中可以勾勒出其人生沉沦的轨迹。

　　“我从来就不奢望机遇女神的恩赐，对于我这样的世代农家女来说，我从小信奉的就是自己解放自己，唯有自强不息，才能出人头地。”姜吉花一开腔就表现出极强个性。

　　自强不息?出人头地?她何以又会落到今日的境遇?

　　在富饶美丽的浙江省，地处浙西的江山市属于极为贫困的农业地区，姜吉花一家就世代在这片土地上耕耘。

　　姜吉花的父亲并没有能挑起这个有6个孩子的家庭的重担，生活的艰辛全由她的母亲承担了。从小，贫乏的物质生活和同村人的歧视，在姜吉花幼小的心灵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也使这个从小聪颖而又要强的女性激发起“出人头地”的动力。“小时候，每一次遇到同村人莫落我，欺侮我，哪怕是打我，我始终坚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信条，一切侮辱，我都默默地忍了，因为，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骑在这些人头上的。”每每回忆起童年时代，姜吉花总是这样说。

　　这个境况破损的农家，也把翻身的奢望寄托在天生爱读书的她身上。尽管家里责任田不少、农活又苦又累，尽管经济上极其贫乏，常常找米下锅。但是，妈妈、姐姐、弟弟都不要姜吉花下地，让她静心地读书。

　　初中毕业后，姜吉花考进了浙江省出名的重点中学——江山中学。对于这个闭塞的村落来说，不亚于有人中了状元。为了让姜吉花能出人头地，已经出嫁的姐姐和日夜在外做小买卖的弟弟担负起姜吉花不菲的学杂费和生活费。

　　高中三年，姜吉花果然不负众望，学习上在全校名列前茅，还因此屡屡获得奖学金。1987年临近高考的时候，一场重病使她失去了考取全国重点大学的机会。但是，拖着病体，她还是考取了安徽财贸大学，尽管这只是一所普通高校，但是，在姜吉花故乡的村庄里，这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在这以前，村庄里还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更别说是一个女娃了。

　　那天，当开始出人头地的姜吉花在对她和她家开始另眼相看的乡亲们的簇拥下离开故乡去上大学时，面对人们一句句的嘱托，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此刻，另一个目标已经占据了她的人生座标——非得打到上海去!我不相信什么机遇和命运，我就相信通过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这是姜吉花过去乃至在铁窗里无数次重复的话。

　　在蚌埠安徽财贸大学经济管理系学习的四个春秋快要过去的时候，她感觉到某种不安，因为，历届毕业生分配，“哪里来哪里去”的政策告诉她，“打到上海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办不成的事情。”就在临近毕业分配前的半年，她搞到一本历届校友通讯录，指望从中能捕捉到目标。

　　好在大学临毕业前有的是空闲时间，姜吉花找出校友通讯录中在上海工作的校友的名单，想方设法和他们取得联系，整整半年时间，她把主要精力放在实现“打到上海去”的目标上了。

　　说来也巧，那年，全国高校毕业生分配工作会议在蚌埠召开，姜吉花闻讯后赶到会场，缠住上海代表，真是磨破了嘴皮。“对于象我这样的女孩来说，除了靠磨嘴皮。还能靠什么呢?”姜吉花说。确实，造物主没有赐于姜吉花哪怕一点点女人特有的优点，她的长相太平常了。那阵子，为了实现既定目标，姜吉花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苍天不负有心人。果然，1991年初夏，姜吉花成了安徽高校毕业生中的新闻人物：唯一一名被分配到上海的非上海籍学生。

　　“打到上海去”，第一步她成功了。

　　1991年7月1日，姜吉花来到了黄浦江畔，第一次到这个正在重新崛起的大都市，成了这片经济热士的主人，姜吉花应该知足了。这一年，她才24岁。如果按照一般青年女性的人生轨迹，接下来寻找的人生座标应该是在爱情和家庭的田园里耕耘，在精彩纷呈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的绿洲里休闹。

　　但是，此刻，置身比她想象中繁华不知多少倍的大上海，面对着那川流不息的车辆，数不完点不尽的高楼和无数在内地闻所末闻、想都不敢想的新型经济载体，经济管理专业毕业的姜吉花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距离感。“说真的，那夜，我失眠了，占据我心灵的并不是满足和惬意，而是一种刺激和奚落。我想，借大的上海，我能占据的地位是什么?虽说是大学生，但在上海，大学生又算得了什么?大学生在上海打工早已不是新闻。充其量，我不过将是一个有上海户口的高级打工妹。”在采访中，姜吉花如此描述了自己当时的心态。

　　不久，她在上海市杨浦区物资回收利用公司上班了。

　　“打到上海来，难道就为了图这份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聊天的活吗?”舒适而又清闲的国有企业“白领”地位使这个膨胀欲望极强的女性感到十分的难受。在这个职工年龄老化的公司里，尽管同事和上级都对姜吉花投以女儿和妹妹般的关照，但是，她却越来越感到不安和骚动。

　　因为，1991年下半年，上海滩已是“股潮拍岸”，在股市，“扬百万”的金色神话在黄浦滩头传递，也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占有欲十分强烈的姜吉花。这时，她开始悄悄地研读有关证券股票的专业书籍。

　　1992年，她结婚了。婚后，她和在上海某财政公司任职的丈夫一起住进一个建筑工地的工棚里，在这个连用水都要到不远处去提的“洞房”里，姜吉花感到，“上海这么大，没有我的家。”此时，在感到物质世界贫乏的同时，姜吉花也没有得到太多的新婚的甜蜜，并非丈夫对她不体贴，而是因为她感到丈夫与大多数的上海男人一样心界太低，满脑子就只想分到一间房子。“翻开上海报纸，最多的是商品房广告，你怎么不想去买一套呢?街头巷尾单位内外，谈论最多的是某某人做老板发财了，你怎么没有这种雄心壮志呢?”姜吉花对丈夫的评价因此而是：“窝囊!”

　　这时，她为自己制订了两大目标：第一步，购买一套象样的不输给一般上海人的商品房；第二步，自己搞一个公司，象浙江老乡陈金义一样，从小生意做起，完成从“奴隶到将军”的飞跃。

　　这时，姜吉花一头扎进了证券大专班的学习，她绝对看好这个新兴的市场。

　　1993年9月初，她向很是器重她的杨浦区物资回收利用公司递上了辞职书，同事们都傻眼了：这小吉花好不容易混到上海，只干了两年就不稀罕铁饭碗了?可姜吉花主意已定。

　　不久，她来到湖南农行信托投资公司上海证券业务部报到。刚开始，她只是“普通一兵”。但是，她很相信自己的聪颖和勤奋。果然，一个月后，证券业务部就任命她为证券交易部主管了。

　　机遇象五月的鲜花，又象五彩的梦幻陪伴着姜吉花。这不，从农村姑娘到大学生，从农业户口到上海户口，从收破烂卖破烂的物资回收公司的普通一员，到金钱游戏的证券公司的交易部主管，每一次人生座标的转换，姜吉花总是心想事成。”机遇女神’曾经太偏爱你了”。在铁窗里，我又一次向姜吉花提及机遇。

　　但是，她依然不相信机遇，她总是把曾经拥有的成功归结为她主观的努力，却把今日的不幸视作命运不济。她向我描述了以下两幕情景：“我从来没算过命，也不相信算命。1994年5月上旬的一天，我正在证券交易部工作，突然进来一位我不认识的大学讲师，他是来这里找他的朋友的。这位大学教师对办公室里那么多人都不感兴趣，就冲着我说，你这位小姐长相很特别，我最喜欢算大起大落的命，我想为你算算命。不收钱的。我就答应了。他看了我的面相、手相后，又让我报了生曰和时辰，这时，他要我从一到十的序数中随意报一个数。我就报了一个三。接着，他就对我讲了三点：一、太难临头，劫数难逃。有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等待着你；二、你个性太强，难容他人。以后，再也不要和别人争天夺地了；三、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坐南朝北，坐如此，睡也应如此。”

　 “听了他的话后，我当时并不相信。因为我这个人十分自负，在我的人生座标中，我总要成为所在的工作、生活场所的中心人物，我笃信通过自己努力什么事都会成功。因此，不久就把他的话给忘了。”

　 “4个月后，1994年9月中旬，上海股市炒‘陆家嘴’最疯的那天，我们证券业务部的一位进场红马甲生病了，只有我才能到上海证券交易所交易大厅去顶班。说真的，那天我实在不想去，也不敢去，因为我已用公款透支买了许多‘陆家嘴’，必须时刻注意上交所动态，搏信息。而进场后，做的是超大户生意，一只直线电话不挂断的，无法从同事那里及时获取信息。这个红马甲从来不生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病了。我去上交所前，关照了同事，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打拷机给我，我可以及时处理。为了保证接机正常工作，还特地换了新电池，并当场试拨了几只，一切正常。”

　 “进场后，这只拷机就不停地开始跳，但总显示出2位，我无法判断是谁打来的电话。场内电话净是为客户卖买的指令，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就这样，拷机始终只显示2位。在心慌意乱中，到下午临近收盘时，我从大盘走势中看到：‘陆泉嘴’抛盘大量涌出!这时我才悟到，这只拷机坏我的大事了。这时我才赶紧抛，但为时已晚。这一步，就至少亏了27万元。”　　“收盘后，回到公司，同事问我，怎么搞的，拷你一整天都没回电?早上我们就得知，今天上交所要查透支了。让我怎么说呢?这时，再试试拷机，一切正常。这只国脉127拷机，以前以后从没出过故障，就这么一天，把我给玩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从此，一笔又一笔亏损，使这个心比天高的女人的心头越来越沉重。1995年3月1日晚，从不相信命运的姜吉花在家里表现出如下的情景：

　　捏着一枚一元硬币的她，默默地祈祷着……良久，硬币落地，她低头望去，作出了她的抉择。

　　第二天早上，她象出远门一样带上必备用品，来到了上海杨浦区人民检察院，踏上了自首的道路。

　　人民检察官对她的审查还在进行之中，关于不投入1分钱资金的姜吉花挪用公款超过千万元，透支炒股买卖国债期货造成百万元以上巨额亏损的罪名已经构成。无疑，这个年轻的女性将等待法律的公正而又无情的裁决。

　　我不想对她的经济犯罪过程作什么描述。此刻，我最感兴趣的仍然是姜吉花的心理轨迹，是什么使这个应该可以干出一番事业的女性走上了犯罪的绝路?

　　在铁窗里，我和她的谈话还在继续之中。

　　“在我看来，你具有女强人的基本性格特征，你最崇拜的是武则天、西太后，还是哪个历史上的女性?”

　　“崇拜这些女人?我根本不崇拜她们。她们是不具有独立人格的女性，离开了男性的皇帝，会有她们的成就吗?我崇拜的是毛泽东、唐太宗、曹操等历史名人。从中学时代到我进来前，我一直在读这类历史名人的传记。我还有一个习惯，对他们的成败进行点评，他们对我的性格铸成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在上海这三四年时间里，你常常去市中心、逛街玩玩吗?就象上海女青年一样?”

　　“我哪有时间去逛街。在上海，我记得只去过两次南京路，还是陪老公去的。平时，我除了上班，时间全用在自学上了，先是去社科院学股票；后来期货热开始了，又去学期货，星期天也不休息。听人说上海淮海路、徐家汇好漂亮，我也一直没去过。”

　　“你对股票、期货这么有研究，是否想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我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干一辈子的打算。凭良心讲，我最看不起搞这一行的，炒股票期货是这世界上最懒惰的人干的话。我管大户室的，这些大户哪一个不是懒得出蛆的人?我钻研这一行，坦白说，就是为了钱这个新兴行业的空子，想在这里实现暴利，迅速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

　　“如果你成功了，你打算如何?”

　　“如果成功了，第一步我必须从证券公司辞职，先搞一份个体或私营企业营业执照，买一套房子，带着2岁的女儿陇陇离开这个男人。然后从最小的生意做起。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相信自己会搞大的。不瞒你说，我对浙江富商陈金义有研究，我不会比他差的。”

　　“你第一次作案时，是否想到过这是在犯罪?”

　　“如果知道犯罪，我肯定不会干的。在我们证券行业中，这样的人和事太多了。我想，别人能干，我为何不能?到检察院，我才知道这是犯罪行为。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

　　我们正面临一个越来越精采的世界，我们正走入一个越来越陌生的空间，当这个宽容的时代给予每一个人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越来越多的时候，人生道路上的坎坷甚至陷阱也将不断出现。

　　朋友，每一个准备大显身手的朋友，你从姜吉花的人生轨迹中悟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