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海是很偶然的。前年秋天从党校学习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归来，深感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决心到“海”里一试身手。恰在此时，单位所办的经济实体正需要人，就抓住机遇向领导提出下海的请求。申请当然被批准，因为本人是学经济管理的，表面上看条件还不错。　　

　　我们办的是间综合性服务公司，虽说经营范围广，信息咨询、技术中介、商品贸易、文化交流样样都可以做，但找赚钱的行业和愿意做的客户真是难上加难。3个月下来，3个业务员也才做了屈指可数的几笔业务。行政机关的工作是平稳的，固定的对象、固定的任务、固定的收入，没有半点愁处。下海经商情况就大不一样，客户自己找，业务自己揽，工资也是自己发。现在做生意的人多了，市场份额只那么一点，要找点业务还真不容易呢!　　

　　望着月月亏损的财务报表，急得名片上印着总经理大名的我是上班想门路，下班想门路，晚上睡觉一梦醒来想到的还是门路，乌黑的头上竟夹生出了几丝白发。　　

　　想当初在机关，总是别人求你帮忙，下海后则是处处求别人，产品推销要求人，联系紧俏商品要求人，至于到银行借款或弄一个产品专营权，更是要求人。　　

　　春节前后，正是日用消费品销售的黄金季节，我们准备抓住时机经销一批“锦江泉”酒。这是市场看好的优质地方产品，我们先向厂方预付了货款。提货时，产品俏得不得了，厂家就是没货给你，无论你如何软磨硬泡，如何恭维讲好话，如何托人找关系，还是没一点进展。最后我们只好说已和越南河内的山区贸易公司订了合同，给酒厂推销开拓东南亚市场，编织出一个美丽的谎话。即便如此，仍然打不动人家的心，结果只好空车返回，白搭进去几百元的差旅费。　　

　　下海不仅要求人、自己找饭吃，而且常常面临着风险，盈与亏在变着戏法。传真机是一种新兴的办公用品，市场潜力大，试销几台都很成功，我们决定在这方面发展一下。根据用户的摸底，马上吃进了15台现货，估计这次可以大赚一把。没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刚过不久，国家加强了宏观调控，控制社会集团购买力，坚挺的传真机市场骤然转疲，原来有意向的客户纷纷变卦，尽管我们在报纸、电视台打了好些广告，仍无济于事。机器积压了半年多后，总算卖了出去，但价格跌了许多，加上利息、广告费等成本剧增，本是厚利的经营竟然到了亏的边缘。走到这时，我们才真正体会到生意人常有的感叹：“生意，难啊!”　　

　　下海碰到的难题不少，但感到最苦涩的事莫过于遇到各种摊派。原来在机关对这些腐败现象虽然也很反感，但因为没直接摊到自己头上，痛之不深，恨之不切。通过海里的体验，才深深感到这些社会肌体上的毒瘤令人深恶痛绝，非利锹铲除不可。　　

　　办企业要有营业执照，国家的规定当然要遵守。跑到工商局办手续，除正常的登记费用外，他还要你买两本《工商企业名录》。书的价格很贵，每本40元，尽管这本书还没出来，但他要你买。你敢不买?于是，只好闭上眼睛，让他的刀子宰下来。(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这本贵重的书籍仍未到手。)　　

　　公司红红火火的开张了，登门来的客户并不算多，倒是戴大盖帽的同志来了不少。劳动局的人来了，要为你提供劳动待业保险；司法局来人了，要你参加他们组织的市场经济法制培训班(当然是要交培训费的)；环卫局的上门服务了，你向垃圾筒倒垃圾，要交垃圾费；城管队的人也来了，清扫人行道，你是临街门面，当然要交卫生费；派出所的有时也出来走走，当然也要收费，收治安费，因为给你们提供了保安服务。税务部门还算好，除了该交的税之外，一般不收费，只是要你订一份他们系统的杂志，另外，开会时自己带好会务费。　　

　　这些部门都是照章行事，无一不是拿着上面的红头文件，收费也有物价部门核定的标准，讲得也是头头是道。结果当然是你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　　

　　和邮电部门打交道更是心虚，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典型的衙门作风。移一部话机，交纳各种高昂的费用不算，还要等很长的时间，安装人员上门安装公开地要吃要拿。电话费收缴，既不办托收手续，也不通知催交，只是到一定的时间就突然告诉你：电话费是2900元，滞纳金2800元。狮子大张口，叫你膛目结舌，胆颤心惊。　　

　　我们是地委机关办的经济实体，受到的是如此待遇，那么一般性企业所处的社会环境便是可想而知的了。　　

　　在海上奋斗是艰辛的，但下海自有下海的乐趣，当你在海上冲浪时，能冲破层层险阻，越过波谷，勇立涛头，你会感到无比的惬意和快慰。　　

　　去年夏季来临之前，我们预测到海南产的“椰树牌”天然椰子汁将走俏，货紧价必扬，就毅然决策从海南购进产品，4000件椰子汁摆进了库房。果然不出所料，炎热的夏季来临，怀化饮料市场难寻“椰树”踪影，我们则是奇货可居，在市场上独领风骚，就连是在怀化经销饮料批发多年的国营、私营的“大哥大”们也纷纷登门求购。公司一下子门庭若市。想不到市场的老手竟然争不过我们这些商海新兵，跑到了我们门下，这时我们好不得意，个个都像战场上凯旋的将军。　　

　　企业知名度很重要，于是我们策划出一次“怀化十佳礼仪小姐大奖赛”的广告宣传活动，自己拿不出钱开销，就玩起经济“空手道”，让大企业赞助，在宣传他们时借机扬名。活动组织得非常成功，大奖赛决赛在第七届湖南西部商品交易会开幕的当晚举行。地委、行署领导，参加交易会的各县代表和观众3000多人观看了比赛。电视台、有线电视台和报社均作了报道。国色天香的礼仪小组纷纷表演广告小品，把我们公司和一些有名望的企业合在一起进行宣传。一夜之间，我们声名大振，发展走向辉煌。听着这些佳丽们的热情赞颂之词，创业路上的泥泞和汗水早巳抛得无影无踪，看到的是洒满阳光和鲜花的金色之路。　　

　　风雨兼程又一年，猛然回首发现，这一年工作最实在、最富有意义，只有5个人的“迷你”公司，竟然人均完成营业额17万元，人均实现利税1.6万元。超额完成目标责任，领导们心里商兴；拿到内容不菲的红包，员工们个个笑逐颜开；自己也拿到属于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口袋比在机关殷实多了，贫困户的面貌大大改观。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人的价值，得到了社会承认。　　

　　由于种种原因，我又回到了岸上，但我依旧怀恋大海，每每回想起赶海的日子，心里总是充满着美好的记亿。海的滋味是复杂的，但只有经历风浪，才能体现出航行的价值；只有品味了苦涩，才知甘甜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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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下海 （2000-07-04, 《销售与市场》1997年第十一期，作者：陈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