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苦　

　　我就决定搞服装店了!——搞那种木板装修、专营名牌的“精品屋”！这个决定既来得突然也可算是长时间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就在那个夏天，我向学校办了“停薪留职”!我决定告别布衣青衫，走发家致富之路!——据说这条路有多条，但我一开始便想自己当老板!因为既然已经算是脱了衣服“下海”，那么自己当家作主应是题中之义，免得事后怨天尤人。

　　我之所以很快就决定了开服装店，是因为这样几个原因：一是我对搞服装有信心!有据可查的是：自从结婚以来，妻的大小穿着基本上都是在我的把关下买断的！经常听到的评价是“这衣服真好看！”因此，我对服装这一行多少算有一些感性认识和直觉!二是我准备立足开发的漯市地理优势明显。昔日是用兵之地，今日是商贾云集之区。以买卖人考虑：上承下达的郑州武汉都是人口稠密的大都市，它的消费能力和消费观念定会对这里有所辐射!因而，可以相信漯市的人民正在期望穿得更好、穿得更潮!同时，据我观察，市中心繁华路段尚无经营中高档商品的“精品屋”!因而，形势上适宜我“用武”!三是最重要的一点：资金问题可以通过妻姐解决!这是决定我“立项”可行性的必要条件!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在妻的娘家发展的原因!　

　　岳母很配合，为我及时提供了信息：市人民路沿街新盖了一排门面，目前正在招租!　

　　形势喜人，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肃清杂念，开始筹备。

　　首先是调整心理。军事家讲究的是深谋远虑！商人讲究的是不做亏本的买卖!我只教过几天书，难称投笔从戎的军事家。目前也只能算是个准商人，未来的“小业主”!因此，心里告诫自己：一切朝最好的方面努力！对于一些不可知因素和不可控因素暂不去多想它！　

　 其次是着眼于操作。对于经商，我还只停留在对于“快来买啊！干值万值!……”—类吆喝的认识。不能说经验，连感性认识都没有！因而，我选择了新开张的人民路“星期日市场”作为我的“练兵场”、“热身赛”!——对于这种及时出现的新生事物我十分感激！再者，我—个“停留”人员也理应对此表示支持!　

　　至于筹款、租房、装修等一应技术上的事宜都交由一万个放心的妻姐去办了!　

　　至此，我肯定我的头脑是有序的！想法是务实的!　

　　我选择了郑州来进货！

　　临行前收拾了装备：一个打开如人大小的彩条包，一架折叠式进退灵活的行李车，还有的就是装在贴身口袋里的几百元钱及满腔的豪情！——我觉得自己很“入行”，大有一种久闯东欧、中亚的老成和练达！只是妻却说：“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点象‘二他爸爸’!”(相声《钓鱼》里的人物)

　　这没什么，说一个初出茅庐的人稚嫩我并不生气！

　　郑州，百货零售的“亚细亚”名气大，小商小贩订货的“敦睦路集贸市场”名气就差了!特别是对于我这个外乡人

　　市场在一条狭窄的似乎已亟待拆迁的小巷里，棚靠棚、摊连摊，煞是热闹！纵观倘佯于其中者，多是拖着大纸箱或大彩包，满头的雾气汗水，满面的劳碌者的幸福！我一时间感到这也是一种生活，一种货真价实的生活！

　　我开始了采购!　

　 “夹克衫怎么卖?”

　　“40！”——太贵了！零售的价格!——后来了解到，这就是零售价！

　　于是，我接下去换个问法：“萝卜裤咋批发?”

　　“10件起价!”卖主向我伸出正反面黑黝黝的巴掌。

　　10件也行!这种东西肯定好卖!——我在心里马上就认同了!看见别人选，我也熟练且内行地如同来过千百遍一样地开始就裤子的长短、大小、肥瘦进行筛选了!来了个四三三排列，装走了十条。我满心喜悦地付了款，待行时却发现置于脚边的行李车不见了!　

　　我出门时的两大件就这样凭空损失了一件！

　　接下来的采购变得十分困难！一是负重在身，负疚在心，有些吃力；二是我原本良好的审美素质如今却被这纷繁的货品和人流所冲乱，变得不再坚定、从容!　

　　望着这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心里又琢磨起了“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句话。——实情是，逐利也可能是被裹携着的！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我的小本生意就要开张了!　

　　一张钢床，一根铁丝，两条竹竿，这便是我的“产业”!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曾宪梓早年就摆过摊!可谁又影响他如今成为“红色资本家”呢?　

　　我的信心是“早上的太阳”，我的摊档是目标一致的“向日葵”！

　　不愧是市中央街道，摆满了三教九流的摊床不说，还插满了各式各样如“爱民月”一样的彩旗！漯市的居民以我估计都涌了出来。二三结伙，五六分群，给我的最初感觉竞遐想成是庙会!　

　　有人开始注意我的货了！走近来看，或摸或问。又曰：“能试试吗?”——太能了！这是你的权利!随便试!不买也没关系!——不买也是我的广告!也是我的人缘!　

　　开张两小时，我卖出去一条裤子，净赚六块钱！这是生平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赚来的钱!虽是区区六块钱，却也大大超过了按月取酬的时间价值!我因此稍有些激动、稍有些慌张、稍有些莫名惊呀!

　　我一边做生意一边对这个市场进行了考察：“星期日市场”以价廉的物庸的大路货为主，产品集中于小鞋袜小褂。我打来的货基本属于中上层，拥有几个“大件”，因而较吸引人!另外，我的形象优势是明显的！基本称得上在左右遍是妇女及老年妇女的环境中“鹤”立着我这么一位少年英发、殷勤卖力的小“店家”!——它的作用是：人们因好奇而光顾。再有，我的经营方法是先进的。我已在两根竹竿所撑起的区域后辟出一个简易但又深得人心的更衣室……　

　　一整天下来，我共计卖出萝卜裤3条、配色线背心1件、小童套装2套……。照此下去，我奔“小康”有望了!

　　看来，经商也并不难!无非是细致一些、勤快一些、客气一些!——那一日，我的口袋并不算鼓，但心里却盈实得象塞满了阿里巴巴的故事。

　　妻姐跑来告诉我：门面之事已跑了多家，普遍的租价过高!目前还没有谈下来。我赶紧下达“指示”：要尽快谈下来!我这边的工作已“勾银兔(Going To)”(进入状态)了!因而要及时地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　

　　下一个“集日”，我扩大了我的促销热情。—个白天都如贝肯鲍尔一样笔挺地停立在小摊旁边!双手提着衣服挥舞，一张嘴冲着众生盅惑：“都来买呀！快来买呀！”……

　　一位中年妇女拿起件青少年上衣，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心说坏了!一天的生意经下来使我已意识到和这样的购买者打交道有多不容易！——虽然我依旧笑容可掬耐心如饭店小二一样地侍候着!　

　 “你给个实在价!”她发话了。

　　——我不能主动让价，要等她先砍！因此我维持了原价。

　　但她执拗地要个“实在价”!——如同要个“说法”！

　　“那你给个价吧!”我心底的燥烦和不满涌了起来!　

　　她又反复比量斟酌权衡下了死心似的，给了个半价!　

　　——这怎么可能!?我哪敢有对半开的利！要换到以后的“精品屋”还差不多!——但这一瞬间我脑际仿佛突然从沉睡中猛醒地意识到什么！——原本我也就清楚，“星期日市场”非卖廉价货不可！那一般是群众散步路过顺手牵羊式地购买。对我来说这也只是个过渡!因而进货之时我就格外注意，保证货品的“价格优先”！但——这里的人们是不是还习惯于大众化的消费，而不接受那种看似堂皇、看似高贵、至少有100％之利润的商店呢?……

　　我为我这个“发现”而感到震惊！我于是在心里反复地论证着这个“发现”!眼光直直的，极象是输了球的教练!

　　还没等我用“但愿”支撑雄心，“星期日市场”就冷落下去了!突然的如同十五的庙会十六散!大多数摊主一下子就消失了，唯有新出来的三轮车“甩卖”旧西服的生意火爆!　

　　我急忙放下我的衣服去找妻姐。暂缓订房子!但妻姐告诉我：“房子刚刚订下来，租金一千二。不能再少了!”

　　看来我必须好好测算一下了：房租一千二、水电若干、装修费若干、税金若干、各种缴费若干、人工若干……　

　　我一下子觉得钞票、票据在我眼前纷飞乱舞，一种从未有过的重压厚厚地罩在我的头顶！你说，我还能自己当老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