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尾声：冯小胖说话、老王说话

　　一、冯小胖说话

　　我已经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出于对娇娇的爱意，还是为了扳回败局，才和她继续呆在一起的。我隐约觉得，我能把握的东西太少，要是手头仅存的一小把爱情也没了，我就该找根麻绳勒脖子，或者猫到山洞里混。

　　每天，我腆着脸，看客户脸色。我糟心透顶，厌了，怕了。在这一行，我没有奔头。除了小半拉子厚黑学，我一无所获。仅仅为了生计，我硬着头皮，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走到什么时候，会走到哪里，就只有天知道了。

　　公司监察部来人了，质询老王费用的问题。道长对我交了底，他跟老王一块儿捞了点好处。老王这家伙，有美事，总是撇下我。不过，我不怨他。我闯荡江湖，一路打滚，撞得满头包，缩成一条虫，充满恐惧地倾听着经济社会经久不息的一声声炸雷：是金子，总会发光；你潦倒，因为你混帐。不管出门被汽车嘭地撞得稀巴烂，还是叫闪电豁地劈得通体焦黑，反正都是丧门星不长眼睛，得从自己身上找死因。我冯小胖一介草根，是女娲娘娘用烂泥巴胡乱捏合的，和满大街的猪头一样，嗷嗷叫，拼命碰壁，头破血流，最后终于相信自己是彻底的脓包加笨蛋。

　　老王有套路，使出浑身解数，和监察部人员周旋，请他们吃饭、洗脚、按摩，一来二去，大家成了哥们。监察部的几个鸟人一个劲地哀叹，他们待在清水衙门，不知何日能出头。老王把连日消费的发票统统交给他们，叫他们择机核销，下来一趟不容易，多少沾点儿油水。

　　这事儿过后，和从前一样，老王啥事不管帐，一门心思和他的大师们神交。听说部门老大也辞职了。我巴不得出现这种局面，工资照发，电话费不少，不用担心被同事们远远地抛在后头。道长又钻起了牛角尖，愤世嫉俗，三天两头地骂娘。过了一段，他突然收了牢骚怪话，乖了。他向我透露，他兼了三份差事，月薪高达六千块。他对现状很满意，最好部门一直半死不活，没人盯梢，轻轻松松，收入还比卖命的时候高得多。

　　娇娇要拍婚纱照。影楼的营业员是坏种，抓住新人要面子的心理，见我脑满肠肥的，以为遇到了款爷，一个劲地推荐高档服务。租借圆蓬大蚊帐似的婚纱，用一天，也就是让新娘的屁股翘得比天高，租金高达四千块。我的头摇得泼浪鼓似的。她们絮叨了半晌，走开了，背地里嘀咕：越有钱，越抠门。

　　娇娇有些委屈，眼泪巴萨的。哭个球，我还想借相机自己拍呢。这么多年，你把我整惨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生了孩子，我冯小胖哪天凑巧中了大奖，腰包鼓胀了，再慢慢修理你。

　　结婚，一切从简。老王当司仪，瞎掰什么相亲相爱，忠贞不渝，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说得我想哇哇吐。早生贵子是自然，白头偕老天知道，相亲相爱和忠贞不渝纯属扯淡。不想理会连篇的鬼话，只盼仪式快结束。最好我一个人猫着，如同银行动作利落的工作人员，拆开一个个红包，抖擞票子，体会爽爽的感觉。

　　二、老王说话

　　我按揭了一套两居室。人近中年，再不抓点紧，当真要靠边站了。虽然我是二锅头一瓶，但我不甘心，想牵手一个相夫教子的大龄女青年，面上有光，能向父母交代，还可以与趴在我心里的前妻对抗，一扫惨败的落寞和悲哀。我坚信，拥有了自己的洞府，会有母兽嗥叫着闻风而来。

　　方经理和我成了哥们，无话不谈。他打算辞职。他跟错了班，在百官上书中签过字。严总稳坐钓鱼台，公事公办，好像并未刻意为难他。但是，一见严总，他总觉得自己像小人，似乎严总话里有话，叫人浑身不得劲儿。另外，在他的眼中，董事长的秃头越来越显得高深莫测，幽光森然。他说，董事长的本意是让吴副总与严总相互制衡，假借吴副总之手，迂回曲折地逼迫严总自动撤换老部下，但并不想让严总下课。吴副总想当总经理，闹过了头，在会议上发了昏，滚犊子是自然的了。不过事后，严总倒真是起用了一批新人。吴副总的一半遗志实现了。

　　严总意气消沉，痛恨民营企业内部的人事纷争，耗费了企业的生命力。我笑笑。这纯属老掉牙话题，不过是图个嘴上痛快而已。论起来，他算幸运，捣弄了点名堂，不枉走这一遭。多少人壮志未酬一早死，栽倒在一浪一浪的沙滩上。孔子老子孙子韩非子鬼谷子，外儒内法，道家兵家阴阳家，曲曲折折，勾勾回回，搞得你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在做梦。

　　过了一阵子，方经理另谋高就，问我是否愿意做他的臂助。我向他交心。我老王是职场老人，没那么多穷讲究，哪儿薪资高，我就往哪儿奔，职务高低无所谓，在名片上印个地球村村长的头衔也行。真遇个像回事的公司，我就勤勤恳恳地干。说着说着，我又幼稚了。天下本不存在完美的公司，等着你创造辉煌；得靠伙计们别别扭扭地去打理，捋得顺溜一些，慢慢地发展。我老王是长不大的充满浪漫主义的老小伙，没办法，快奔四了，脑浆搅乎，有点乱。

　　一时缺人，董事长让孙老汉顶上去。这个冒牌腾格尔，唱高调不错，荡气回肠，瞎捣了三个月，就说部门工作赶上了高铁，一路狂飙，接下去，他将打造金光灿灿的全国品牌。孙老汉对销售管理一窍不通，可他也酷爱学习，做了魏忠贤的不知道哪一代传人，把一窝的瓜蔓亲戚崽子搬进了部门，这个办事处安一个亲侄儿，那个办事处埋一个表外甥。龟孙们有后台，狐假虎威，没日没夜底打小报告，弄得人心惶惶。不过也好，渐渐地，所有人都具备了间谍的素质。倒是孙老汉英雄难过钞票关，半个发亮的头瓜瓢卡在了钱眼里，一时犯了傻，嫌董事长赏他的年终奖太少，闹情绪。用不了多久，他该卷铺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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