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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和孙子(上) 7 上页:第 1 页 第二章老王说话 地区主管算哪门子领导,说穿了,就是带着一小撮痞子兵的班长。为了坐稳地区主管这把小交椅,历年来,我一趟趟地跑新华书店,搬回国内外大师们熬白了头、吐够了血,从脑门里敲打出来的经典玩意儿。我如获至宝,战战兢兢,眼睛在一行行黑蝌蚪上爬行。大师们睿智的面容忽隐忽现,遥遥地指点江山。我恍然大悟,多数公司的管理模式都是四不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瞎闹腾。 上次,公司召开部门季度销售会议。新来的方经理端坐首席,专业地十指交叉,目光徐徐地环视全体主管。方总满头满身的大将气宇,方脸大耳如宝马车头,坐如钟,立似松,不怒三分威,含笑闪刀影。他嘴衔铁钉,一句一句,痛斥前任不负责任,把老板的银两当废铜烂铁。他清清嗓子,挺一挺深藏韬略的胸脯,说他不用过脑子也能想到,底下的虾兵蟹将搞什么名堂:睡大觉、上网泡妞、吃空饷,难得出趟门,差旅费用一车皮。他着重提到,市场部人员想破脑袋制作的广告彩页,成千上万地运送下去,据查有人喊了人力三轮车,搬到废品收购站论斤两卖了。这是什么?是渎职,是犯罪,该千刀万剐,放到大清朝,押往菜市口凌迟也不为过。 他开始激动,愤慨,几乎要拍案而起:今后有人胆敢如此,公司将严惩不贷,混球立马滚蛋。 神不知鬼不觉地,董事长现身了。他衬衣雪白,面部松弛,挂着疲惫的笑容。他轻轻地拍了拍方经理的肩膀,示意他点到为止。他对弟兄们亲切地说:坐坐坐,不必起身。然后,他在一侧就座,靠在专设的沙发上,装着几亿买卖的脑瓜子光溜溜,威严地岿然不动。真是一颗雄伟壮观、深不可测的秃头哪。会议结束,在大包间里设了两桌便宴。他那颗光辉灿烂的秃头,竟然转向了我: “王主管,来来来,坐到我身边来……听说你很爱学习……” 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顿觉腾云驾雾。可敬可亲的董事长,年纪不大,才四十出头,却已登峰造极,修炼成佛,跺一跺两脚地动山摇,抖一抖钱袋白银似雪。他问我工作进展如何?我想把握良机,像平日一样地喉舌舒卷自如。可是,在强大的压力下,我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喉咙里仿佛塞了个山核桃。董事长动作优雅地抬了抬杯盏,和我碰了碰杯。方总说:董事长赏识你呢,可要好好干,拿出像样的成绩单来。我的脸热辣辣的,一定是唰地就红了。我偷觑了一下在座的精英分子。总经理、副总、销售总监、财务经理、广告经理,似笑非笑地,全瞅着我哪。 酒过三巡,我假借向另一桌平级的主管们敬酒,离开了领导们盘踞的宴桌。席间,当着董事长的面,方总发表了一个类似于演说的讲话,简短而不失慷慨,如斑斓豹尾,博得一片喝彩。之后,众人目送董事长,由方总陪着,开动奔驰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弟兄们想去唱歌,扫扫列席会议的闷气。有个同事的手机铃声响了。方经理勒令他转告大家:严禁外出,待他返身,若不遵命,罚款伺候。大家怏怏不乐,三三两两地回宾馆,骂方经理混蛋,简直不让人透气,抱怨公司是铁公鸡,既要马儿跑,又不给草料,全国的卖场和连锁药店都要进场费、返利或暗扣,公司一毛不拔,净在放空炮。 方经理一露面,大家噤了声。轮到我和他谈话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我到卫生间冲过脸,提起精神头,发挥积极倾听技能:目光如按摩,在他的面部一个劲地拂;变脸一般地展现表情,他笑,我就嘻嘴,他苦巴脸,我就想象人民英雄纪念碑。他说:台上上下级,台下是兄弟,有话照直讲。我问:老大,不为难的话,能不能,可不可以,稍微拨付一点进场费,让新品快速在药店亮相。他扰扰大脑壳:凡事好说,要钱难办。不过,他会杀进财务室,死活要它三五十万的。眼下,兄弟们不能干等,就算死,也得把新品死进一部分药店。我拍小胸脯:行!保证完成任务!方经理像欣赏一条驯服的狼狗,用满意的眼神望着我。 立了军令状,等于放了一个屁。一百单八将,手头没钱粮,个个都操蛋。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哪个不是瞎应承、胡咧咧,蒙混过关了再说。在这装孙子,不如打道回府,做我的山寨王:想熊谁,扯喉咙骂娘;犯困了,流着口水抱枕头,希望梦见林青霞。 我召集手下,抛出一堆破砖烂瓦似的大道理,振臂一挥,猢狲们得令,蹦蹦达达地出去了。 没几天,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主管,人家不买帐……” “主管,不付进场费,门都没有……” “主管,我嘴皮子都磨出泡了……” 我握紧拳头,嘭地一捶桌面:奶奶的熊,我呕心沥血,教你们一箩筐沟通技巧、心理学知识,都扔哪去了?!这点难处,莫非比红军五万里长征费劲?有几人是实心做事的?跟我躲猫猫,你们还嫩着。 冯小胖躲在一边,捂着嘴巴,乐得肩膀直打颤。我气不打一处来。冯小胖,你也不是好东西,懒得像天蓬元帅。等其他人散去,不由分说地,我狠狠地剋了他一顿,酣畅而陶醉,觉得自己就像草原的一头雄狮。管理学、沟通学和心理学,被我甩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副委屈的样子,眼圈儿都快红了。我有点同情他了。老弟,别伤心了。我心里亮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神仙老子也无奈。你哥我也是车胎硬充气,憋得慌,要爆炸。好了好了,我陪你随访。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也便于向领导汇报时,添油加醋地诉苦。不过,你别指望我出马。我进退自如,会拿捏分寸,不致于在下属面前丢份,让你们这群猴子背后当笑料。走吧,小胖胖。 早知江湖多险恶,一上战场,亲眼目睹药店老板娘们铁板一块,刀枪不入,一副寸步不让、雁过拔毛的架势,我还是暗自心惊。看阵势,没有真金白银撑场面,就算懂得宇宙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三十六计走为上。小冯哪,推销流程,你践行得马马虎虎,尚存瑕疵:第一,处理反对意见不专业,措辞不精巧;第二,韧性不足,人家三言两语,你一触即溃;第三,最重要的,你的心理出现了负面的社会促进效应。啥意思?就是有我在场,你感到自己的行为将得到评估,有些放不开,难度稍大的任务完成得就差了。我教你个心理学的专业术语,叫自证预言。大意是,过往的挫败,弄得你象一只泄气的皮球。你当自己是瘪三,人家就越瞧你像个瘪三;你把人家看作天兵天将,你的眼里就越是漫天的斧钺刀戟。一来二去,你就真成了笨蛋加脓包。明白了吗?……方经理来电了,有份电子邮件,兹事体大,我得去接收。你辛苦一下,我先走了…… 第三章方经理说话 当个部门一把手,执掌将印,人模狗样,其实心虚得像荡秋千。对着喽罗们,可以一字排开虎头铡,挥手怒拍惊堂木。可回到总部,一个初来乍到的空降兵,充其量是朝堂的一介小吏。职场深似海,家族企业的裙带满天飞。这一个是董事长的小舅子,威风凛凛;那一位是董事长的亲妹夫,杀气腾腾。连拖地的糟老头,兴许也是董事长夫人的表妹的公公的老弟,驻着拖把,冷不丁地戗你几句,也能搞得你颜面无光。 我如履薄冰,谨遵做事先做人的古训,辗转腾挪,见人就交好,努力看清角角落落里蜘蛛网似的关系。 总经理严为民深沉如井,四平八稳,声调平缓似墙上滴答挂钟。副总吴新昆短小精悍,一双小眼睛精光闪现,咄咄逼人。销售总监李宏涛待人特客气,经常贵臀一抬,出迎他人。我的助理郎广德,元老级员工,脸上阴阴笑,贼眼滴溜溜。这号角色我倒是见识过,真刀真枪,啥能耐没有,背后拉弹弓,飞出的小石子飕飕的。在他面前,我气沉丹田,态度温和,言行操守赶得上孔子。广告经理孙老汉,发型酷似腾格尔,一身老不正经的打扮,自诩很艺术。最难办的,是那个担任财务经理的更年期妇女,董事长夫人的表姐李淑琴,号称铁算盘。她尽忠职守,管你天崩地裂,十万火急,底下一片鬼哭狼嚎的怨声,她稳若磐石,捂住老板的钱袋,一分一厘,像抱着千年古董。 我说: “李姐,我和严总、吴副总和李总监都沟通过了,他们那里都没有问题。新品铺货要进场费,这是行规。” 李淑琴坐在办公桌前,青光光的脸孔与账本浑然一体,手指肚儿有如弹钢琴,嘀嘀嘀地摁着心爱的计算器,显得那样的投入,那样的深情和忘我。我不禁由衷地钦佩董事长的识人之明,找来这么一个奇女子。她翻脸无情,疯狂爱岗,玩命敬业。若未经董事长亲笔签名,枪口顶着她的印堂,我估计她的眼都不会眨一下。出纳小龚看看我,瞅瞅她。我傻傻地站着,感到自己一米八的个头,有些对不住爹妈。一股怒气在我的体内升起。但我深知人脑勾勾回回的奇妙功用,咧嘴一笑,起了化学反应,恢复了平静的心境。 “李姐,你看能不能烦劳你一下,帮我签个字。再这样下去,今年的计划要泡汤……” 李姐一掼账本,弯起瘦嶙嶙的指关节,在办公桌上笃笃笃地叩着,恍如一溜短促的马蹄声: “计划计划,计划了两年了,也没见计划出什么花样来,就看见真金白银哗哗地流出去。你们这些当部门经理的就知道计划计划,当老板是开银行的?!我告诉你,老板默不默认我不知道,除非他亲笔签字,或者打电话过来,否则一切不作数。” 她咻咻地数落着,斜睨着我,眼中飞掠着刀光剑影。我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怒气积于手掌,啪地一记拍在案头。郎广德瞥瞥我,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见我头破血流,他快乐得直冒泡泡。小子,有朝一日我修理你,叫你哭都来不及。可眼下咋办呢?专业不专业,业绩是一切;脚跟稳不稳,就看三个月。民营企业的空降兵,半年里掀不起浪头,就坐等老板开刀问斩,二十万的年薪灰飞烟灭。 “出去抽根烟,老兄,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郎广德用一种既讨好、又适度矜持的口吻对我说。 他满脸狡狯,嗓音尖尖,活脱神态毕肖的太监嘴脸。魏忠贤?不象。他不够阴骘,远未修炼到那层境界。李莲英?更不是。小李子乖顺温良,绝世聪明,他郎广德坏不过鼠,蠢未及牛。我上下打量他,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突然灵光一现。为什么不利用一下这只土鳖呢?他在公司里趴了十几年,哪儿有道坎,哪儿有抹弯,他明明白白,简直是公司的活地图,牛头马面的陈列馆。我得放下身架,一脚踹开孔孟德行,像个彻底的混蛋,请他卡拉几次OK、喝花酒、搂个扮清纯的小姐,和他掏掏小心窝,一夜之间,同他成为不着调的铁杆哥们。小人难养,搅浪滔天;奸邪可憎,驭之有用。我要让他摇身一变为臂助,绕过难缠的小鬼,一个乌龙搅柱,旋到阎王脚下。 当晚,我邀他前往金碧辉煌的娱乐会所。在灯光幽暗的包厢里,两人洒脱如神仙。葡萄美酒夜光杯,三陪小姐来伴随。你一杯,我一盏;他两语,咱三言。你来我往,披肝沥胆,相见恨晚,两肋插刀。 郎广德说: “我还以为你个鸟人是个道学先生,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花心萝卜土匪加流氓,来来来,这才是兄弟,管他公司母司的……” 我吃了一惊。狗腿子好像对主人不满呢。我曲曲折折,旁敲侧击,总算撬开了他的嘴。在董事长起家时,郎广德鞍前马后,拎包扛袋,忠诚得像董事长的鞋后跟。原指望老板得道成仙,他也鸡犬升天。企业蓬勃发展,各部门百花齐放,高铁一般地提速。他赶不上趟,站在起点望远方,长歌当哭,不怪自己酒囊饭袋,惟恨主公弃之如敝屣。元老级的同僚们,不是高头大马,金银满仓,就是锣鼓喧天,洋楼排屋小别墅。他原地踏步,腾腾地尥蹶子,连个百万富翁的名号也没有捞着。他上知公司天文,下晓公司地理,谁他妈的算个人,谁他妈的是畜生,谁他妈的畜生偏要装成人,他招子雪亮,一清二楚。 他说: “其实也不能全怪李淑琴。那个老娘们没命地尽忠职守不假,有意为难你倒也不会。老板不点头签字,谁敢给你拨钱粮啊。你们这帮子职业经理人,老板说了,就没几个真正职业的……” 我豁然开朗。前几任部门经理,扛着大旗穷嚷嚷,撂下烂摊子就开溜。什么职业经理人,分明是一帮打家劫舍的兵痞,混几个月高薪的骗子。老板气得哇哇地吐血,不晓得有没有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反正疑人要用,用人需疑,明放权杖,暗压钱粮。等你个空降兵,老母鸡安心抱窝下蛋了,他老人家才真格的扶你上马,抽上一鞭,策你一路小跑着前进。 “那我现在该咋办呢?”我虚心求教。 郎广德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鬼头鬼脑地笑了。“兄弟,我帮了你,你可别忘了我啊……” “当然当然,只要我力所能及……” 他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说: “我帮你去说说。我说你一颗红心向太阳,他老人家准信……” 我天旋地转,险些晕厥。我想我该吃一片阿司匹林。 本网刊登的文章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并不代表本网立场。文中的论述和观点,敬请读者注意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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