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冯小胖说话

　　嘚儿锵，嘚儿锵，一路欢腾把歌唱。这月费用真及时，天天混日子，薪水照发；一个业务电话没打，手机费核销了不老少；不曾拜访半个客户，报了差旅补贴两百五。白天，做饭拖地洗衣裳，接送女朋友上下班。晚上，隔三差五，陪老王喝喝茶，白乎白乎，联络联络上下级感情。抽空上网吧传几份电子报表，胡编乱造，表格上的药店名儿密如麻，赶得上一个团。

　　见我闲得慌，我女朋友要我跑步减肥。清早，在公园里，我哼哧哼哧地兜着圈子。一个月下来，我感到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晨练。我大幅缩小场地，在出租房地板上铺了一领草席，腆着大肚皮，在草席上三步就回头地跑。我女朋友骂我：

　　“猪。”

　　我说：

　　“官老爷、款爷，只要带个爷字的主儿，不都长得像猪嘛。”

　　人家评价我女朋友长相一般，瞎了他们的眼。她的初恋小男友，那个娘娘腔的小白脸，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呢。还有她单位新来的姓赵的伙夫，獐头鼠目，一双眼睛老在她身上的景点游走。我得瞅瞅去。

　　我来到咖啡厅，和一嘟噜的女服务员打过招呼。我的便便大腹，她们百看不厌，嘻嘻笑。都怪我女朋友多嘴，说我麻布袋一般的肚皮曾超常发挥，一餐装下四海碗米饭，外加一盘红烧肉。看看看，我是熊猫啊。哪天老子一不高兴，连你们一起吃下去，骨头渣子也不吐。

　　“小胖，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一个女服务员打趣。

　　什么时候喝喜酒？我怎么知道。我家三兄弟：老大很光荣，当军官，谈了个大美女，但心比天高，要农门虎子置别墅。老三特牛气，是大学生，一头撞到首都北京天安门，月薪五六千，说什么七八九十环以内的房子，他统统买不起，堂堂七尺男儿，想做倒插门，人家还不要。剩下的，就是区区在下冯老二，跑江湖，求发展，无官无爵，没钱没房，就捞着一个马子，捎带一个准岳父。准岳父没谱，五十好几的人，懒得像澳大利亚的树懒，还厚着脸皮说：

　　“小胖，你俩年纪不小了，买个两室一厅吧。这年头，没房结婚可不太像话。”

　　两室一厅，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我对那个女服务员说：

　　“快了快了，到时把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全喊来，我统统不收她们红包。”

　　我窥探厨房。姓赵的瞧见我，挤了一个笑。这猴干，也不晓得打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我用眼光剜了他一刀。小子，悠着点，你面对的是一米六五、净重一百八十斤的冯小胖。我胖归胖，浑身有力量；怂是怂，也不完全是条虫。最好别动歪脑筋，不然，我掀翻你个猢狲，一屁股墩在你的腰杆，叫你的小身子骨两头翘。

　　我找了一处座位，落了坐，悠然自得。这一带，到处是矮趴趴的出租房、密匝匝的各式店铺，或远或近地拥在一所大学校园的周围。咖啡厅里鱼龙混杂：挨着肩儿、专修爱情课的男女大学生，一头卷毛、鼻子高得像塔尖的老外，如我一般嘴叼香烟、翘起二郎腿装酷的瘪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钢琴师正襟危坐，拖曳着长长的燕子尾巴，叮叮哐哐地敲着琴键子。敲他个死，满厅堂的牛马驴骡，有几人听得懂啊。

　　我用微笑的目光，迎接女朋友的身姿：娇娇，我来看你啦。她白白净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下巴有点尖，谈不上美女，瞧上去挺顺眼的。她阴着脸，把装着冰水的杯子往我的面前一墩。小妮子生气呢，嫌我小心眼。我不是捧你在手心怕掉，含你在口里怕烊嘛。我的冤家、小亲亲、心肝宝贝哟。

　　“轻点儿，别把杯子弄破了。”我笑嘻嘻地说。

　　“嬉皮笑脸的。”娇娇说。“少贫嘴，别在这里盯梢，丢人现眼。到你的哥们老王哪儿去。”

　　“让我再坐会儿嘛。”我捺了捺她凉阴阴的手背。“冰水喝完我就走，行了吧。”

　　老王在用手提电脑上网，QQ聊天。他寂寞得慌，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平素，他板着面孔，说是出于管理的需要，与下属保持适当的距离。有什么好装的。谁不知道他每月多报业务费，以宴请客户为名，暗地里让小姐按他姥姥的摩。这会儿，他开辟新天地，用满脑门的沟通学和心理学，泡网友了。

　　“老王，雅兴不错啊。”我乐呵呵地说。“有门没有？”

　　“朋友介绍的，”他回答，手指翻飞，嗒嗒嗒嗒。“大龄美女。”

　　“那恭喜啊，要告别单身了。”

　　稍停了一停，我问：

　　“公司有动静没有？”

　　啪地一下，他发送出一个兔斯基手捧红心的QQ表情，转过脸来：

　　“动静大了。电闪雷鸣，惊天动地。后天下午，老地方开会。”

　　老王爱开会。在宾馆开个标间，权作会议室。他背向一方白板，雄赳赳气昂昂，手指间挟一支粗如雪茄的白板笔，又是计划又是组织，由他领导归他控制，人五人六，神气十足，弄得像开一家世界级的公司似的。他唾沫横飞，滔滔不绝，从正午到晚边，全不顾兄弟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听他絮叨，犹如漫天的癞头苍蝇满头绕。外号道长的哥们说：

　　“他妈的，早早晚晚，老王不是把我们饿死，就是用口水把我们淹死。”

　　道长同老王的关系也挺铁。道长黑黑瘦瘦，瘪塌塌的肚皮里，装着一部残缺不全的世界通史。三皇五帝，老子韩非，南极北非，企鹅鬣狗，他都略知一二。道长原先有个爱好，喜欢玩命地往牛角尖里钻，不将争论对象气得半死，他誓不罢休。老王说：

　　“狮子是万兽之王，厉害……”

　　道长说：

　　“那是它碰不到老虎。狮子只能抬一个巴掌，老虎能两手并举玩拳击。……

　　老王说：

　　“普天下人都知道，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人是从猿变来的……”

　　道长说：

　　“人是人，猴是猴，猴再翻筋斗，怎么也变不了人。”

　　老王吹胡子瞪眼睛，非要在口头上扳倒道长。可他懂的东鳞西爪的玩意儿没道长多，还压不住道长一心钻牛角到底的精神头，就公报私仇，揪住道长的一点工作差错，喉咙梆梆响，把道长骂得狗血淋头。慢慢地，道长学了乖，几乎不再同老王掰扯。一来二去，老王对服输的辩手产生了好印象，两人成了哥们。

　　道长问我：

　　“小胖，有没有小道消息？”

　　我学老王：

　　“电闪雷鸣，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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