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王说话

　　我颇有斩获。超大型订货会震动朝野，被列为经典案例。职场老将方经理不耻下问，采纳了我的许多建议。我亲自上阵，横戈跃马，遥遥领先于兄弟办事处。大师们的心血，浇灌出朵朵鲜花。董事长美丽的秃头，一次次地转向我。在表彰大会上，他为我颁发奖状，鼓励我再接再厉。全体员工聚餐时，他指名要我在他的身边就座，与我亲切交谈。我不再惶恐，因为我受之无愧。下属殷勤地替我把盏，同事望着我眼红得冒火，连一班总部的领导，也频频地对我点头示好。

　　我定一定神，向董事长敬酒。我衷心祝愿，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公司跻于世界五百强，普天之下，人人都仰着脖子服用公司的药丸；我为严总斟酒，心怀敬畏，钦佩他虎踞总经理宝座多年，稳如泰山。严总，您一身的大帅气度，令人望尘莫及。我为吴副总把盏，认为他确属浓缩就是精华的象征。吴副总，您为公司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实为一体同仁的楷模。我和李总监碰杯，感怀于他礼贤下士，动不动就搬椅子泡茶。李总监，您千万别站起来，我实在当不起。我喝完，您随意。我挨近方经理，叹服他目光远大，心胸开阔，堪称雄才。火车快不快，全靠车头带。方经理，您辛苦了；充当您的马前卒，我三生有幸。我走到财务经理身侧，弯腰曲背。管钱袋的铁娘子可不能得罪。李经理，李姐，您今天特青春，时光倒流在十七八九；今后请多多关照。玩广告的孙经理，五十挂零，前半个头瓜瓢发亮，脑后毛发似马鬃，酷似腾格尔。孙经理，你好啊。你精心斟酌的广告词，我做梦都叨念，恨不能扛着高音喇叭，站在五角大楼上狂吼：要想夜里能安心睡觉，先让你的老二变大炮。

　　觥筹交错间，方经理叫停弟兄们：董事长给大家敬酒了。众星捧月中，他老人家的秃头冉冉升起，光辉灿烂。他金贵的躯体挺立，就连肥厚手掌中的小小酒盅，也显得玲珑、可爱、羞羞答答。大家起立，一体举盏。董事长一饮而尽，弟兄们也一气儿喝完。方经理带头击掌，弟兄们群情沸腾，合着节拍，声浪澎湃：

　　“董事长！董事长！董事长！……”

　　如一声短促鸡鸣，郎助理尖利的嗓音穿越嘈杂：

　　“生是公司人，死是公司鬼！！”

　　气氛凝结了。一时间，大家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有人在窃笑。郎助理不屈不饶，公鸡嗓引吭高歌，一句胜似一句。大家跟上了拍子：

　　“生是公司人，死是公司鬼！！生是公司人，死是公司鬼！！！……”

　　董事长颌首微笑。也不晓得是不是他的耳朵遭罪，受不了，他做了个停车的手势。大家的炸锅才息了火。

　　我凯歌高奏，回到办事处。我打开电脑。我和大龄美女多次视频聊天，用眼睛一个劲地摸娑她的芳容。现在，是会面的时候了。最好，能快马加鞭，展开一场欲仙欲死的床第搏杀。我休牛散马，让兄弟们歇息数日，稍事休整。我和美女联系，央求她飞马快到。她乐呵呵地答应了。

　　我到车站去接她。一见她，我的眼睛就挪不开了。她腰身挺拔，胸脯高耸，凹凸有致，小生脸白皙，丹凤眼略显狐媚，性感十足，简直是一派桂林山水的无尽风情。她十分大方，举手抬足，完全没有忸怩作态的矜持。我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念头，思量着怎样才能快而不乱地拿下她。根据心理学观点，美即是好的意识暗潜人心。她是老靓妹，我得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想象成刘德华，摆出老小伙潇洒的造型。这样，她第一眼看到我，就会不自觉地产生好感，将俊男和才德挂上号。心理学中的内隐人格理论被活学活用了。建立了良好的初始印象，我相信，自己的形象短期内将在她的心中定格，就此一路顺当。她欢蹦乱跳，我就佯装活泼，增强彼此的相似性。至于互惠式好感，献殷勤，夸她俊，花钱，招式太多了。

　　我携她在江畔漫步。我敞开鹅黄夹克衫，下着灰色羊毛西裤，足蹬锃亮的皮鞋。我抚拉焗得黑亮的头发，推推鼻子上的镜架，透出几分酷酷的、暗含儒雅的气质。我动不动就礼让行人，陪她说话，适度地卖弄学识，察觉她时不时地觑我一眼。我偶尔地和她嬉笑，玩一把小幽默，以免她感到沉闷。她嘻嘻哈哈，我就陪她扯淡。话题自然地转到我的工作上。我一脸骄傲，但不流于狂妄。管辖三个地区、二十几名下属，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当然，应该蜻蜓点水地稍微透露一下自己不低的月薪，打个爱情的水漂漂。在极具风味的土菜馆吃过晚饭，夜幕垂落了。我们前往演艺吧，在一片狼嚎鬼叫中，癫狂地击打巴掌状的塑料小拍拍。

　　一套贯穿着心理学气脉的八卦掌，步法交错，七曲八拐。一度以来，这些把式很管用。可惜临了，我的爱情却总不长寿。不算离异者这一条，短命的重大原因，是我短缺婚姻硬通货：存款和居室。有位姿色平庸的老妹，和我耗了一阵子，得出了评价：王某人一身貌似白领的皮毛，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我早已尽量不去想我的原配，虽然她的音容经常在我的脑中隐现，有如一抹妖魅的幻影。当她华丽转身，和我拜拜的时候，爱情的纸钱在我的眼前飘零，一片白茫茫。在雌雄二兽多年的肉搏大战中，我曾经销魂蚀骨，最终却惨得像被人踩了一脚的牛粪。我想我应该吸取教训，销魂蚀骨就足矣。但高堂在上，哭喊着要抱趴在我腿肚的孙子。一来二去，我就撞见了这头令人通体膨胀的母狼，多少了解了一点她的爪痕足迹。她曾是太妹，跟一个赌鬼厮混了九个年头。去年，两人掰了，因为她满了三十岁，据说已经长大了。

　　不管怎么样，这枚性感地雷就在我的脚下，我要引爆她。我该出手时就出手，当晚就打了个通关，感觉实在爽歪歪。我突然发现，柏拉图那老小子纯属胡诌，没有两团肉肉翻来滚去的男女关系，一阵风吹就没了。到现在为止， 三天两头在我心尖蹦跶的女人，还不是那几团白花花的肉肉？

　　我随她去她的住所搬行李，参观了一下她装潢新潮的三居室。肉肉加房子，爱得我发狂。我估摸着自己低估了她的智商。在陪伴赌鬼的岁月里，她一觉醒来，经常发现晨归的赌鬼在她的身侧和衣而卧。她的眼光在床头柜或沙发上一扫，总能碰到一个公事包，有时鼓囊囊，有时瘪塌塌。公事包囫囵肚圆的当儿，她不失时机，轻悄悄地抽出一小沓子钞票。赌鬼过后察觉了，也一笑了之。通过经年不懈的努力，愚公移山，蚂蚁搬家，她就拥有了自己的洞府。

　　我们同居了，玩起了家的感觉。她布置房间，一会儿陀螺转，忙乎着，一会儿拤着腰肢，犹如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疯狂购物，动作利落，像投篮高手，一打一打的物品嗖嗖地直奔购物车。我们下馆子，鸡鸭鱼肉，满嘴油光光。她很有情调，把两人的生肖小饰品挂在衣柜拉手上，喊我小猪猪。平时，她爱扯淡，嘻嘻哈哈，露骨地开开玩笑，和她满身的肉肉一样火爆。谈到正经事，她直切主题，像炮弹，飕地一响轰过来：

　　“能合，最好。不能合，我们拜拜，做情人。”

　　我瞠目结舌。自从我妈痛苦地送我来世上，我一路跌打摸爬，却从未见识过这种格调的女人。她爽达过人，说话好比女响马，朝天啪啪地乱放枪子儿。她靓丽性感，像港台片里的二流明星，花男朋友的人民币一把一把，恰似天女散花。我醉了，晕了，茫然失措了，用心理学的砖砖瓦瓦营造的堡垒轰然坍塌。我得问问老娘。她的一双老花眼，瞧够了人世间的鸡飞狗跳。她说：

　　“你是个离过婚的，要求高不了。但是你那个瘪塌塌的钱袋好歹守住，别漏干净了。”

　　欢迎与作者探讨您的观点和看法，电子邮件： klypinp@1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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